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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思《血酬定律——中国历史中的生存游戏》笔记与评论

之前看了 Bilibili 的一套视频《吴思:中国历史的一种分析框架》(视频中有一些危险发言,迟早会被删除。评论区不用看了,没有一个人理解到点子上)

这个视频的观点很是新颖,所以专门了解了一下吴思这个人,顺便找了这本书来看。

在书中,作者的观点比较中肯,分析的对象主要是帝王、官员、土匪、农民等。他并没有刻意抨击任何一个群体,而是把他们一视同仁地作为自私的人来看,类似经济学的理性人假设。他也谈到了中国的党国制度(这不是本文的重点),不过并不是像一些公知那样无脑抨击,而是将其视为一种平常的制度,冷静地分析。

对于唯物史观的观点,作者大多是继承了,但并没有全盘接受,比如“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,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”,作者并不完全赞同,其核心观点是一切社会规则由暴力最强的集团说了算

此处摘录总结书中观点,作为笔记。


在序言中,作者提出了元规则的概念。

元规则

定义:决定规则的规则。

现象

一是《大明律》和《大诰》的制定。

制订 《大明律》的时候,几个大儒参照唐朝的法律,一条一条地修订,一条一 条地草拟,朱元璋又一条一条地品评,修改,改了又改,最后立为天下法。 但是皇帝本人并不遵行,另外编撰了一套个人色彩浓重的严刑苛法《大 诰》。朱元璋死后,他的孙子即位,放弃了《大诰》,随后被自己的叔叔打 败,夺了帝位。新皇帝上台,又恢复了《大诰》。

二是成吉思汗征服欧亚大陆,推行自己的法规。

三是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。董仲舒向汉武帝论证儒术合乎皇家的根本利益,因此武帝才决定使用儒术,同时内心并不信服:“汉家自有制度,本以霸王道杂之,奈何 纯任德教,用周政乎?”,儒术只是做了工具。

分析结论

元规则的决定者:暴力竞争的胜利者(往往是暴力的最强者)。


在第一章,作者提出血酬概念,并且认为血酬的最大化影响暴力集团的行为决策。

血酬

定义:人们为了逃避或减轻暴力向暴力集团支付的报酬。

现象和分析

一是土匪种地。这说明土匪和农民两个身份之间不是割裂的。

王阳明说,各贼探知官府练兵,准备进剿的消息后,“将家属妇女什 物俱各寄屯山寨林木茂密之处,其精壮贼徒,昼则下山耕作,夜则各遁山 寨。”

二是土匪保民和土匪害民。在自己的地盘里,严厉打击犯罪,甚至自己人都杀。在外面的地盘则烧杀抢掠。这说明土匪和统治者之间也不是割裂的。

三是四川土匪播种时不扰民,收货时才抢掠。

作者认为,决定这些的根本是血酬的最大化

血酬的最大化,可以解释匪变官,官变匪,匪变民,民变匪,统治者变法改制的现象。


在第二章,作者研究了“命价”的问题。

命价

清朝雍正十二年(1734 年),户部(财政部)和刑部(近似司法部)
奏请皇帝批准,颁布了不同身份的人赎买死罪的价格:三品以上官,银
12000 两;四品官,银 5000 两;五六品官,4000 两;七品以下、进士、
举人,2500 两;贡生、监生,2000 两;平人 1200 两。

9·11 事件后,
联邦赔偿基金确定的遇害者赔偿办法据说有很大差别:如果遇害者是家庭
妇女,她的丈夫和两个孩子能得到 50 万美元的赔偿。如果遇害者是华尔
街经纪人,他的遗孀和两个孩子却能得到 430 万美元。

人命是无价的吗?

人命从事实上是不平等的:

如何看待官定命价的巨大价差呢?在当代人看来,蕴涵了人命不平等
观念的法规不是很可恶么?这要看怎么说。一二品贪官犯了死罪,法定赎
金是 12000 两银子,如果坚持“与民同罪”,1200 两银子即可赎命,岂不
是纵容大贪官犯罪?清朝督抚一级的大员,每年合法的养廉银就有1万两,
够他们赎八条命了。反过来,寻常百姓每年收入 20 两银子,也要 12000
两赎金,这条法规便形同虚设。

人命的交易

以军队为例,买主:暴力集团。卖主:士兵。购买人命的称为“血本家”


在第三章,作者研究了正式规则为何向潜规则转化。

潜规则和正式规则

正式规则代表的是官方的利益,潜规则代表的是当事的双方的利益。作者认为,当正式规则的收益低于潜规则的收益的时候,或者正式规则的伤害高于潜规则,当事人就会选择执行潜规则。

合法伤害权

作者认为,官员“可杀可放,可轻可重”,这就是“合法伤害权”,是潜规则形成的基础。而最终的根据在于对暴力的掌控。

加害者则可以单方面
控制局面,因为加害只须依赖对方的恐惧。任何人都有恐惧,但不是任何
人都有良心。

刘瑾潜流

作者认为,历史上的以刘瑾为代表的贪官,敛财靠的是一套潜流机制,有干渠支渠,分层收受贿赂。当皇帝清查国库的时候,各级“抽水机”就会加速运转,最后征收的,自然是农民的“血酬”。

巨量财富的去向

作者发现:“修建颐和园花费的巨额银两,转个身就变成了手工艺品制造者、木匠、油漆匠、泥瓦匠、土木小工等平民的工钱,从他们手里再转个身,又变成了粮农菜农小商小贩的收入。”因此少数人拥有巨量财富,也是有好的一面的,但是对于刘瑾而言,其造成的灾难远大于好处。

等到这些世界级富翁走近生命的终点时,洛克菲勒用自己的财富建立
了基金会,资助教育等社会福利事业,卡内基用自己的财富修建了 2811
座图书馆,盖茨也表示将来要做类似的事情。这就是说,在我们所能追踪
到的个人财富源流的尽头处,这笔巨量财富又开始为人类知识的积累和传
播服务。

灰牢考略

现象

1997 年湖北省监利县县长逼迫农民朱长仙交税,将其关入学习班,最后农民自杀。

2000 年湖北省监利县七名干部逼迫熊华品交费,将其办殴打后关入学习班,最后农民自杀。

2000 年冬湖北省监利县干部带着打手来到农民李启栋家逼迫缴费。李交不出,被关入小黑屋,冻死。

嘉庆五年(1800),山西捐输有一县派至10 万两,勒限催交,其未能措交者,即行掌责,甚至锁闭班房,名曰‘黑窑’。

遇罗克的弟弟遇罗文在《我家》一书中记载,1968 年春节后,他被关入北京半步桥监狱。1968年 9 月底的一天,三辆卡车把他们拉到了北郊的北京市第一少管所。

延安时期的学者朱鸿召:当时常用的一个方法,就是把人扣下开会学习,不转变立场不放人。

韦君宜在《思痛录》中说她的丈夫“杨述被关在整风班里(1942 年),但天天凌晨要他们整队到无定河边去冒着寒风干活。”

清朝末年,浙江省南浔镇的乡绅自发设立了“洗心迁善局”,将一些不够绳以官法的“故家不类、市井无赖、镇之不逞者”禁锢其中。

文革时期,有牛棚,学习班等。

道光年间,四川班房,全省每年在灰牢里关死一二千人,灰色处决是合法处决十倍以上。

分析

作者认为,根本目的在于额外征收税费。

以中国官员为例,额外征收的税费用于官员建设办公楼,购买小轿车,还高利贷,总而言之就是为了人的私利。

在征收出现困难,上级政府又严厉督催的时候,基层干部经常向亲朋好友借高利贷垫付,有的干脆自己借自己的钱。2000 年,监利的县、乡、区、村四级债务约 10 亿元,为此,全县每年支付利息约 2 亿元,而全县合理的农民负担不过 1.7 亿元,还不够还高利贷的。每到收款的季节,乡村干部就拼命收钱,截留下来偿还自已经手的高利贷。

从这个方面看,私设灰牢是有害的,但作者认为也有有利的一面。

一位河北农村的朋友告诉我,他们那里对付超生游击队的主要办法,就是把潜逃孕妇的公婆或父母抓起来,锁在小黑屋里冻着饿着,同时放出话去,让孕妇拿着流产证明来赎。

这个例子中,可以看出灰牢确保了政策在基层的实施,这一方面,从反而维护了公众利益。


之后的几章基本是在讲故事。不罗列了。

最后

我直接照搬作者的最后一段话吧:

总之,千年帝国安身立命的小农经济基础,已经被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工业化成就破坏了;千年帝国生存的闭塞环境,已经被西方文明带来的竞争破坏了;帝国体制解决自身利益分配失衡和人口问题的希望,已经被数十次徒劳的王朝循环破坏了。面对这些无法挽回的破坏,即使纯粹出于自身利益,旧体制合乎逻辑的最佳选择也是自我改革,为福利生产集团创造一个可控制因而可靠可信的、低成本的、高效的政治法律环境,挽救社会母体于危难之中。不过,这个选择恰恰意味着千年帝国的自我终结。在这个意义上,党国是帝国的最高阶段,党国是帝国的掘墓人。

2000 年

然后说说自己的想法:

作者其实就是把那些大家都明白的道理挑明了说,我基本赞同他的观点。

血酬最大化就是效益最大化。考虑西方新古典经济学理性人假设,其实作者的观点也不算新奇,可以说是用另一种方法解释世界。

但是,我还是觉得,“血酬的最大化”论点有一点问题。不知道作者有没有学过博弈论,掌握暴力的人未必选择能大群体最优从而小群体更优的策略,他们常常陷入的是“局部最值”。“血酬定律”的适用性是否可以稍微修正呢?

对做梦现象的思考——机能抑制假说

本文也发布于:

  1. 偶抒漫话
  2. 逼乎

下面是我的假说,我称此假说为机能抑制假说。试图解释几个要点:

  1. 人为什么会做梦?
  2. 人在梦里的逻辑能力为什么会下降?
  3. 为什么会产生“虚假记忆”?
  4. 为什么会对梦里荒谬的东西毫无知觉?
  5. 为什么一激动就醒了?
  6. 做梦的目的是什么?
  7. 其他动物会不会做梦?
  8. 为什么做的梦醒来很快就忘了?

其实并非完全没有逻辑能力,但是的确是受到了抑制。

在清醒时,人的大脑各个机能基本处于活跃状态,在某些机能的作用下,能够把想象和现实景象区分地投射到视觉形成区(也就是视觉皮层)。

那么同样的,在睡眠时,人脑的许多机能开始休眠,区分能力缺失或被抑制,不能够把想象和现实景象区分地投射到视觉形成区,于是在视觉形成区域产生的是梦境的图像(或者说是真实度极高的视觉景象)。

在做梦的时候,人的逻辑能力同样开始休眠。具体来说,是人脑的额叶等区域的活动会由于进入休眠而受到抑制。

额叶(Frontal Lobe)是脊椎动物的脑的一部分,位于脑的前半部(顶叶前方、颞叶上方),在人类大脑当中,比起其余脑中的“叶”,这是最大的一部分,而有些动物的脑几乎不存在额叶。这个结构和人类语语言的形成、语言表达(布若卡氏区)、自主意识以及随意肌的控制有关。

额叶被抑制,逻辑能力自然会下降。当然,也不是完全丧失。人的清醒的过程就是额叶的机能抑制消除的过程。我曾经提出过一个“虚假记忆假说”,就是说有的事情,你在梦里非常相信,非常代入其中,但是醒过来却发现自己竟然能接受那样荒谬的东西而不察觉。其实这也是因为机能抑制。

同样,人在梦中看到文字无法辨认,是因为顶叶(其包括V区)被抑制。

颞叶的抑制程度决定了我们在梦中的语言能力,颞上回后部是H区,则是决定了我们能不能听懂别人说话。你会发现有的梦你会说话,有的梦你却完全一言不发。

现在三个点都解释清楚了。其实就是:

  1. 在睡眠时,脑的许多区块的机能会被抑制。
  2. 抑制的结果,其一就是人不知道自己的想象是想象,直接把它投射到了视觉形成区域
  3. 于是就产生了梦的景象。
  4. 抑制的结果,也包括逻辑能力的下降,从而面对虚假场景和事件无法正确认识,却当作真实场景、事件,对此行为毫无知觉。于是产生虚假记忆。
  5. 在抑制程度最深的阶段,想象的能力也被几乎完全抑制,体现为无梦。这就是深度睡眠阶段。在抑制不完全,尤其是想象能力未被完全抑制的阶段,体现为做梦,这就是快速眼动睡眠期。
  6. 加强思考,会唤醒有关区域,造成抑制减弱或消除,梦境区分能力重新获得,具体表现为梦变得模糊,残缺,最后退化为普通的想象。此过程就是清醒的过程。
  7. 由于许多哺乳动物都会有脑,比如小猫小狗,而其都需要睡眠,所以他们也会有梦。
  8. 由上可知,梦只是脑休息的副产物而已。梦并没有目的。就像吃硝苯地平会发生副作用踝部水肿,踝部水肿的产生有目的吗?并没有。
  9. 事件记忆在颞叶(Lobus temporalis)和顶叶进行,发现了吗?这刚好是被抑制的区域,所以梦很容易忘记可能就是因为这个。逆行性失忆症(遗忘了造成失忆的事件之前所发生的事情)和梦醒之后梦的内容记不完整非常相似。脑部创伤(例如颞叶受损)是引发此病症的其中一种主要成因。这也印证了我的说法。

需要指出,以上只是我自己的假说,并通过本人自己进行了实验测试,能够解释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现象,不一定是普适的,也不一定是科学的。

参考

  1. 额叶 维基百科,自由的百科全书 https://zh.wikipedia.org/wiki/%E9%A1%8D%E8%91%89
  2. 见高中生物课本,人脑的结构
  3. https://zh.wikipedia.org/wiki/%E8%A8%98%E6%86%B6
  4. https://zh.wikipedia.org/wiki/%E9%80%86%E8%A1%8C%E6%80%A7%E5%A4%B1%E6%86%B6%E7%97%87

读《白夜行》

终于读完了《白夜行》,虽然故事被公认是悲剧,但我并不觉什么悲喜,只是有些叹惋。

唐泽雪穗和桐原亮司,本来是拥有优秀的天资的,他们也的确取得了不凡的成就,然而他们依然是不幸的。

几乎每一个不幸的人,其不幸皆始于童年。两人就是如此。美国心理学家 Carl Rogers 认为童年最关键、最需要的,是父母无条件的积极关注和无条件的爱。有了这些,孩子的心智才能健全,才会信任他人,才能更容易从外界伤害中恢复。雪穗和亮的家庭毫无爱可言,因此从小所缺乏的恰恰就是这些,孩子只能感到无助。悲剧的种子就此种下。

童年缺爱的人,往往内心会表现为柔弱,敏感而多疑,而由于少有可依靠与信赖的,外在表现会比同龄人更加坚强但也更加冷漠。如果再持有聪慧的禀赋,使能了解自己与他人的情况进而引起自卑;获得外界的知识,洞察到改变的可能;自然会产生对改变命运的渴望。若是再拥有强大的执行力,就将真正拥有改变命运的能力。

到了这个时候,纵使童年家庭不幸,但如果孩子能从家庭之外的地方收获重视和爱,无论是同学、朋友还是老师,也还是可以走向光明而美好的世界的。但若不幸连家以外的环境也是污浊的,那么就只能独自在黑夜中行走了——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来前行,也即作者所说的「白夜行」,但这样也注定看不到世界真实的色彩——缺爱、被欺骗、任人摆布而带来的心理问题,会扭曲一个人的认知。

认知的扭曲,带来的是三观的扭曲。他和她,不惜演戏、无视法律、玩弄他人,只为获得更多的金钱,获得认可,变得理性但冷血。

其实,他们有很多机会可用以修复童年的错误——别人用真情实意对待他们的时候。然而扭曲的思想,让他们把这些机会当作是实现目标的手段。这样下去,无论拥有多少财富,无论多么受到尊敬,也只是空中楼阁,而内心真正需要的幸福,到死也不可能获得。

我们应当以之为鉴。从缘起而言,我们对待自己的孩子,就应该给予足够的爱,让他们知道家里永远是他们的归属。从环境之于人而言,对待他人,也要真情实意,让他们感受得到这个世界的爱。从人生价值而言,理想要有,但没有必要追逐世俗的金钱和功名的成功,人生的幸福,应当是来源于爱的给予和获得,我们应该看见,无论有的人可以多么险恶,世界始终有其美好的一面。

回味对两人童年的描写,我们也该反思我们的教育。整个社会对孩子的关注和正确的爱其实是远远不够的,很多父母也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,以为孩子童年的痛苦经历会忘记的。是,经历可以忘记,但是那些经历对心理,性格,三观的负面影响,是永远无法抹去的了。很多老师也并不具备真正的师德,他们又将对下一代造成怎样的伤害,令人担忧。

当然,两个人身上也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。善于观察、重视细节的能力,能让我们更好地与他人相处。理性至极的自制力,周密的计划力和防患未然以及敢于放开手做的能力,也是我们实现理想所必须的。

最后,回归小说本身,

这是一篇很优秀的小说。对于两个主要角色的心理,作者始终没有正面着笔。这固然是为了增加神秘感,让读者自行咀嚼。但是也许因此,全篇都存在一点美中不足——主要人物的性格单一化了。虽然他们的性格特征刻画得非常到位,但是还缺乏一点真实感。我认为,任何人都是拥有多重性格的,两种抵触的性格是一定会共存于一人的。他们两人也一定有过感性的,优柔寡断的,没有伪装的,计划之外的时刻。这就注定它达不到类型相似的著名小说的高度。如《美国的悲剧》就把克莱德的层层攀登的理性和过程中的冲动感性结合来写。《红与黑》的于连,《飘》的郝思嘉也是如此。不过不排除作者刻意营造这样的效果,把真真假假的行为揉在一起,让我们错误地以为这些都是两人的计划的一部分。